“见过元石天君。”一个小童走到元石面前，见过礼后替元石松开了手腕上的桎梏。

元石天君刚刚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天雷，几乎没了生气，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，由着小童扶他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休息。

小童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过来，等元石天君受了刑以后，扶他去一旁休息，刑罚开始至今，已有十日。

每次看到元石天君冷汗涔涔而下，小童都觉得那天雷像是劈在了自己身上似的，偏偏天君从来不吭声。虽然修为不高，但小童每日都能感觉这位天君一日比一日弱的修为。

要知道天雷可不是普通神仙能承受的刑罚，噬骨穿心之痛，痛还罢了，对于修为更是损伤极大，而修为受损以后，翌日的雷刑会更难以承受，因此即便是清心寡欲的诸位神仙提及这刑罚，也无一不是面露怯色。

真不知眼前这位天君是怎么熬过十日刑罚的……

小童取了水，递到天君面前，虽然神仙已不必再进食，但他总想为这位天君做些什么，不然心里真的不好受。

看着眼前玉碗中盛着的清水，元石天君费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才说了一句极轻的谢谢，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同他这般亲近了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听到天君的问号，小童满心欢喜，“天君唤我阿苏便可。”

“阿苏……”天君若有所思地低声呢喃，原来冷峻的表情突然闪过哀伤，可眼中的冷漠却被一丝阿苏看不懂的温情所取代。

这叫温柔吗？

小童不解世事，他是被师尊捡来的，师尊说他是有缘人，根骨奇佳，是修仙的好苗子，于是带他过了三清池，洗净人世间所有的记忆，拜了师以后开始慢慢修习仙法。

只不过虽然洗净了记忆，可是有些感觉仍然存留在他的感官里，他能感觉到，却已不太形容的出来了。

阿苏还没有看清天君的表情，就发现他悲恸之下口吐鲜血，一时惊骇不已，愣了片刻后才大声叫唤。

不远处，阿苏的师尊琅琊天君听到小徒弟惊慌失措的叫声，自知大事不妙，没了平日的闲散，立刻冲到元石天君的看守处，乍一见他的模样，也被惊到了，忙得掏了一粒固元丹塞进他嘴里，之后又不放心地渡了些真气给他，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。

阿苏在旁看得也是胆战心惊，不明白好好地怎么成了这般光景，他都快感受不到天君的仙气了。

抬头，看到阿苏水汪汪的眼睛，琅琊天君咳了一声，到底是刚上来的天庭的，身上还是带着不少人世间的温情，再环顾四周，冷冷清清的一座宫殿，了无生机，花永远不会败，叶永远不会落，日升日落，仅此而已。

琅琊天君感叹之际，元石天君慢慢睁开眼，倒是恢复了不少精力的样子，于是安心了不少。

“你也不必费力气救我了，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修为。”元石天君感受到体内有一股极微小的暖流，便知是眼前的人渡了真气给他。

“哪里是为了你……”琅琊天君听了这话，不仅没了往日的洒脱，眉宇间更是染上了淡淡的愁绪。

“我不过在天界领些罚处，怎比得他，当年熬尽心血十数载，原是我欠他的，自该由我来还。”元石天君起身，极慢地走到庭中的梅花树下，洁白的梅花仿佛有生命般，花瓣微微蜷缩，似是在像天君撒娇一般。

阿苏在旁听得稀里糊涂，但他还分得出来，元石天君是多么怀念那个为他煎熬心血的人，甚至为了他甘愿承受天庭最酷烈的刑罚之一，再看他萧瑟的背影，不禁觉得这人可敬又可怜，只是他不明白天君在执着什么。

“你可知他现在如何了？”自被强行召回天庭领罚开始，不少往日的仙友对他避之唯恐不及，他无处打听一丝一毫人世间的消息，现在见到了琅琊天君，自然是要不死心地问上一问的。

“你舍了大半修为给他护命，他现在算是半人半仙了，不过前两日我观微之后发现，他已然陷入昏迷，再不醒来，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醒了。”琅琊仙君答的痛快，他也算是见证了二人过往种种，自然不忍心欺瞒。

沉默良久，元石天君才道，“终究是我害了他……”

一句话又勾起了他在人世间的种种回忆。

甫一认识梅长苏，他便处处猜忌、讽刺、挖苦此人，甚至作贱他，却不知那人百般隐忍，九死不悔，直到真相大白之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，可惜那人却命不久矣。

眼见着梅长苏气若游丝，平日守着他的晏大夫也束手无策之时，他终于下定决定，以自己的修为为他续命。

然而他却忘了，历劫最忌动情，更何况他本是镇守天庭四方之一的青龙神兽，修为有损，天庭岂肯善罢甘休？！

大小数战之后，元石天君寻得一山灵水秀的宝地，折损了不少修为筑起了结界，为防结界被破除，甚至不惜拿出历劫前从玉清天尊处得来的一枚古玉，折半为符，令天庭上下震惊不已，因而只得以最重的刑罚惩处元石天君的任意枉为。

“他是心甘情愿为你的。”琅琊天君不知该说什么好，只有这干巴巴的一句。

“半仙半人，也不过能多比寻常人活数十年，终归难逃一死，且他即便能醒，怕也寂寞得很，我得找个人去陪他。”元石天君收起了方才的难过，心中已开始计较起凡间那个弱不禁风的人来了。

琅琊天君对他的话甚是不解，但总觉得他要做什么大事，只是自己与他相识千年，如何不知眼前这位性子拗得很，就算他肯劝，对方也未必肯听。

心中长叹一声，罢了，由得他去吧。

万事由心也是好的，总比这天庭一成不变要好得多吧。

翌日，阿苏仍按照往常的时辰到了元石天君处，却发现他已经修为全无，不由大为震惊，先不说昨天师尊渡了不少真气给他，便是没有渡也不该是如此境况的。

“天君，天君，您怎么了？”阿苏急的不行，眼中虽然湿润，却没有半滴眼睛，哦，对了，他也算半个神仙了，自然是不会流眼泪的，哪怕心中再急再痛，也是没有眼泪的。

“很久很久以前，他都叫我景琰的……”元石天君喃喃地说完，便陷入了昏迷，好似再也没有一丝生气，满头青丝也在一瞬间变为华发，衬得他面容更加苍白。

阿苏不知道神仙会不会死，心中似破了一个大洞般，只觉得苍凉不已，呆愣片刻后还是去请了自己的师尊来。

琅琊天君见状也是一愣，忡怔了片刻才走上前去，细细察看后发现小徒弟目不转睛地看着元石天君，“放心吧，他只是抽了自己的仙骨与两魂一魄，不会死的，但也许也不会再醒了。”

真是一个痴人，一个疯子！

阿苏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师尊，他修行时日尚短，不明白抽走仙骨与两魂一魄意味着什么，但也知道元石天君模样大变定与此有关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，酸涩惆怅不解，种种情绪皆有，细想之下，却又什么都没有，心中仿佛被巨浪冲过的沙滩一般，方才觉得万分汹涌，此刻却徒留一片潮湿。

“为师今日教你观微吧。”琅琊天君摸了摸小徒弟的头，和善的说道。

“是，多谢师尊。”阿苏闻言，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关于元石天君的话。

只见琅琊天君广袖一挥，面前浮出一片祥云，再一抹，慢慢出现了一整片连绵起伏的山，再挥手，山中一道瀑布旁有一座小木屋，手轻轻拨弄了一下，祥云又化出了木屋里的情景：

一个面容清瘦却极其俊秀的男子睁眼看着正在面前忙碌的男子，可惜忙碌的男子背对着师徒二人，看不到面容。不知说了什么，那男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，被戳了一下后，俊秀的男子慢慢起身，握住了那人的手，眼波流转间，双眸中满是情意，哪怕隔着九重天，师徒二人都能感受到，那男子牵着他的手，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，二人携手走出了小木屋。

直到另一人转过身来，阿苏才看清，那是一张与元石天尊一模一样的脸？！

“师尊，这是……”阿苏有些糊涂了。

“这是元石天尊拼尽最后一点修为，抽了自己的仙骨与两魂一魄，凝成一个人，去陪他罢了。”琅琊天君淡淡地解释道。

阿苏修观微之术进益极快，习成之后，每日都去看那二人，若有所思，却也若有所失。

他总盼着元石天君能醒，这样好问他，是否值得。

直到有一日，他看到那个和元石天君一模一样的人，唤那个清俊的男子，他听不到声音，却能辨得出口形，他叫他阿苏。

那时阿苏才幡然省悟，其实都是值得的。